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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肠栓熬的汤①


时间:2024-08-06  来源:  作者:  浏览次数:


  


  1.香肠栓熬的汤
  “昨天有一个出色的宴会!”一个年老的女耗子对一个没有参加这盛会的耗子说。“我在离老耗子王的第二十一个座位上坐着,所以我的座位也不算太坏!你要不要听听菜单子?出菜的次序安排得非常好——发霉的面包、腊肉皮、蜡烛头、香肠——接着同样的菜又从头到尾再上一次。这简直等于两次连续的宴会。大家的心情很悲哀,闲聊了一些兴奋的话,像跟自己家里的人在一路一样。什么都吃光了,只剩下香肠尾巴上的香肠栓。我们于是就谈起香肠栓来,接着就谈起‘香肠栓熬的汤’这个问题。的确,每个人都听到过这件事,但是谁都没有尝过这种汤,更谈不上知道怎样去熬它。大家提议:谁发明这种汤,就为他干一杯,因为这样的人配做一个济贫院的院长!这句话不是很有风趣的么?老耗子王站起来说,谁会把这种汤做得最好吃,他就把她立为皇后。研究时间为一年。”
  ①香肠的末梢总是打着结;这个结总是连在一个木栓上,以便于挂起来,这叫香肠栓。“香肠栓熬的汤”是丹麦的一个成语,意思是:“闲扯大半天,都是废话!”
  “这倒很不坏!”另一个耗子说,“不过这种汤的做法是怎样呢?”
  “是的,怎样做法呢?”这正是所有的女耗子——年轻的和年老的——所要问的一个问题。她们都想当皇后,但是她们却怕麻烦事,不愿意跑到宽大的世界里去学习做这种汤;而她们却非这样办不可!不过每个耗子都没有离开家和那些自己所熟悉的角落的本事。在外面谁也不能找到乳饼壳大概臭腊肉皮吃。不,谁也会挨饿,可能还会被猫子活活地吃掉呢。
  无疑地,这种思想把大部分的耗子都吓住了,不敢到外面去求得知识。只有四只耗子站出来说,她们愿意出去。她们是年轻活泼的,可是很穷。世界有四个方向,她们每位想出一个方向;问题是谁的运气最好。每位带着一根香肠栓,为的是不要忘记这次旅行的目的。她们把它当做旅行的手杖。
  她们是在5月初出发的。到第二年5月开始的时候,她们才返来。不过她们只有三位报到。第四位不见了,都没有送来任何关于她的新闻,而现在已经是决赛的日期了。
  “最兴奋的事儿也总不免有悲哀的成分!”耗子王说。但是他下了一道命令,把周围几里路以内的耗子都请来。她们将在厨房里聚集。那三位旅行过的耗子将独自站在一排;至于那个失了踪的第四个耗子,大家竖了一个香肠栓,上面挂着一块黑纱作为怀念。在那三只耗子没有发言以前,在耗子王没有作补充发言以前,谁也不能宣布意见。
  现在我们听吧!
  2.第一只小耗子的旅行见闻
  “当我走到茫茫的大世界里去的时候,”小耗子说,“像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的耗子一样,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东西。不过现实状况不是这样。一个人要花许多年的工夫才能达到这种目的。我马上出发帆海去。我坐在一条开往北方的船上。我听说,在海上当厨子的人要知道怎样因时制宜。不过如果一个人有许多腊肉、整桶的腌肉和发霉的面粉的时候,因时制宜也就够轻易了。人们吃得很讲求!但是人们却没有办法学会用香肠栓做汤。我们航行了许多天和许多夜。船簸动得很厉害,我们身上都打湿了。当我们最终到达了我们要去的地方的时候,我就离开了船。那是在遥远的北方。


  “离开自己家里的一个角落远行,真是一件快事。坐在船上,这当然也算是一种角落。但是突然之间间你却来到数百里以外的地方,住在外国。那里有许多原始森林(forest),长满了赤杨。它们收回的香气是太强烈了!这个我不太喜欢!这些原始植物收回辛辣的气味,弄得我打起喷嚏来,同时也想到香肠来。那儿另有许多湖。我走近一看,水是非常清亮的;不过在远方看来,湖水都是像墨一般地黑。白色的天鹅(swan)浮在湖水上面,起初我以为天鹅是泡沫。它们一动也不动。不过当我看到它们飞和走动的时候,我就认出它们了。它们属于鹅这个家属,从它们走路的样子就可以看得出来。谁也隐藏不住自己的家属的外貌!我总是跟我的族人在一路。我总是跟松鼠(squirrel)和田鼠(vole)来往。它们无知得可怕,特别是关于烹调的事儿——我出国去旅行也是为了这个问题。我们认为香肠栓可以做汤的这种念头,在他们看来,简直是惊人的思想。所以这件事马上就传遍了整个的森林。不过他们认为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。我都没有想到,就在这儿,在这天晚上,我居然寻找到做这汤的秘法。这时正是炎热的炎天,因此——它们说——树林(wood)才收回这样强烈的气味,草才是那么香,湖水才是那么黑而亮,上面还浮着白色的天鹅。
  “在树林的边缘上,在四五座房屋之间,竖着一根竿子。它和船的主桅差不多一般高,顶上悬着花环和缎带。这就是大家所谓的五月柱。年轻女子和须眉围着它跳舞,配合着提琴手所奏出的提琴调子,高声唱歌。太阳下山以后,他们还在月光中尽情地悲哀了一番,不过一个小耗子跟一个森林舞会有什么干系呢?我坐在柔软的青苔上,紧紧地捏着我的香肠栓。月亮特别照着一块地方。这儿有一株树,这儿的青苔长得真嫩——的确,我相信比得上耗子王的皮肤。不过它的颜色是绿的;这对于眼睛说来,是非常舒服的。
  “突然之间间,一群最可爱的小人物大步地走出来了。他们的身材只能达到我的膝盖。他们的样子像人,不过他们的身材长得很相等。他们把自己叫做山精;他们穿着用花瓣做的漂亮衣服,边缘上还饰着苍蝇(fly)和蚊蚋的翅膀,很悦目。他们一出现就像是是要找什么东西——我不知道是什么。不过他们有几位终于向我走来;他们的头领指着我的香肠栓,说:‘这正是我们所要的那件东西!——它是尖的——它再好都没有!’他越看我的旅行杖,他就越感到高兴。
  “‘你们可以把它借去,’我说,‘但是不能不还!’“‘不能不还!’他们重复着说。于是他们就把香肠栓拿去了。我也只好让他们拿去。他们拿着它跳舞,一向跳到长满了嫩青苔的那块地方。他们把木栓插在这儿的绿地上,他们也想有他们自己的五月柱,而他们现在所得到的一根似乎正合他们的心意。他们把它装饰了一番。这真值得一看!
  “小小的蜘蛛(spider)们在它上面织出一些金丝,然后在它上面挂起飘扬的面纱和旗帜。它们是织得那么详尽,在月光里被漂得那么雪白,把我的眼睛都弄花了。他们从胡蝶(butterfly)翅膀上摄取颜色,把这些颜色撒在白纱上,而白纱上又闪着花朵儿和珍珠,弄得我再也认不出我的香肠栓了。像这样的五月柱,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根。现在那一大队的山精先到场。他们什么衣服都没有穿,然而他们是再文雅不过了。他们请我也去参加这个盛会,但是我得保持相当的距离,因为对他们说来,我的体积是太大了。
  “现在音乐也开始了!这简直像几千只铃儿在响,声音又圆润又响亮。我真以为这是天鹅在唱歌呢。的确,我也觉得我可以听到了杜鹃(cuckoo)和画眉(thrush)的声音。最终,整个的树林似乎都奏起音乐来了。我听到孩子的说话声,铃的铿锵声和鸟儿的歌唱声。这都是最美的旋律,而且都是从山精的五月柱上收回来的。这全是钟声的合奏,而这是从我的香肠栓上收回来的。我从来都没有想过,它会奏出这么多的音调,不过这要看它落入了什么人的手上。我非常感动;我快乐得哭起来,像一个小耗子那样哭。
  “夜是太短了!不过在这个时节里,它是不能再长了。风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吹起来,树林里一平如镜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层细细的波纹,飘荡着的幔纱和旗帜都飞到空中去了。蜘蛛网所形成的波浪形的花圈,吊桥和栏杆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,从这片叶子飞到那片叶子上,都子虚乌有。六个山精把我的香肠栓扛回送还给我,同时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,他们可以让我满足。因此我就请他们通知我怎样用香肠栓做出汤来。
  “‘我们怎样做吗?’山精们的头领带笑地说。‘嗨,你刚才已经亲眼看到过了!你再也认不出你的香肠栓吧?’
  “‘你说得倒轻松!’我回答说。于是我就直截了当地把我旅行的目的通知他,而且也通知他,家里的人对于我这次旅行所作的希望。‘我在这儿所看到的这种悲哀景象,’我问,‘对我们耗子王和对我们整个壮大的国家,有什么用呢?我不能够把这香肠栓摇几摇,说:看呀,香肠栓就在这儿,汤马上就出来了!恐怕这种菜只有当客人吃饱了饭以后才能拿出来!’
  “山精于是把他的小指头接进一朵蓝色的紫罗兰花里去,同时对我说:
  “‘请看吧!我要在你的旅行杖上擦点油;当你回到耗子王的宫殿里去的时候,你只须把这手杖朝他温暖的胸口顶一下,手杖上就会开满紫罗兰花,甚至在最冷的冬天也是这样。
  所以你总算带了一点什么东西回去——恐怕还不止一点什么东西呢!’”不过在这小耗子还没有说明这个“一点什么东西”以前,她就把旅行杖伸到耗子王的胸口上去。真的,一束最鲜艳的紫罗兰花开出来了。花儿的香气非常强烈,耗子王马上下一道命令,要那些站得离烟囱最近的耗子把尾巴伸进火里去,以便烧出一点焦味来,因为紫罗兰的香味使他吃不消;这完全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气味。
  “不过你刚才说的‘一点什么东西’究竟是什么呢?”耗子王问。
  “哎,”小耗子说,“我想这就是人们所谓的‘效果’吧!”
  于是她就把这旅行杖掉转过来。它上面马上一朵花都没有了。
  她手上只是握着一根光秃秃的棍子。她把它举起来,像一根乐队指挥棒。
  “‘紫罗兰花是为视觉、嗅觉和感觉而开出来的,’那个山精通知过我,‘因此它还没有满足听觉和味觉的要求。’”
  于是小耗子开始打拍子,于是音乐奏出来了——不是树林中山精悲哀会的那种音乐;不是的,是我们在厨房中所听到的那种音乐。乖乖!这才热闹呢!这声音是突然之间而来,像是风灌进了每个烟囱管似的;锅儿和罐儿沸腾得不可开交;大铲子在黄铜壶上乱敲;接着,在不意之间,一切又突然之间变得沉寂。人们听到茶壶收回低沉的声音。说来也新鲜,谁也不知道,它究竟是即将结束呢,依然刚刚开始唱。小罐子在滔滔地沸腾着,大罐子也在滔滔地沸腾着;它们谁也不体贴谁,像是罐子都失去了理智似的。小耗子摆荡着她的指挥棒,越挥越猛烈;罐子收回泡沫,冒出大泡,沸腾得不可开交;风儿在号,烟囱在叫。哎呀!这真是可怕,弄得小耗子自己把指挥棒也扔掉了。
  “这种汤可不轻松!”老耗子王说。“现在是不是要把它拿出来吃呢?”
  “这就是汤呀!”小耗子说,同时鞠了一躬。
  “这就是吗?好吧,我们听听第二位能讲些什么吧。”耗子王说。
  3.第二只小耗子讲的故事
  “我是在宫里的图书馆里出生的,”第二只耗子说。“我和我家里别的人从来没有福气到餐厅里去过,更谈不上到食物储藏室里去。只有在旅途中和明天的这种场合,我才第一次看到一个厨房。我们在图书馆里,的确常常在挨饿,但是我们却得到不少的知识。我们听到一个谣传,说谁能够在香肠栓上做出汤来,谁就可以得到皇家的奖金。我的老祖母因此就拉出一卷手稿来。她当然是不会念的,但是她却听到别人念过。那上面写道:‘凡是能写诗的人,都能在香肠栓上做出汤来。’她问我是不是一个诗人。我说我对于此道一窍不通。她说我得想办法做一个诗人。于是我问做诗人的条件是什么,因为这对于我说来是跟做汤一样困难。不过祖母听到许多人念过。她说,这必须具有三个主要的条件:‘理解、想象和感觉!如果你能够使你具备这几样东西,你就会成为一个诗人,那么香肠栓这类事儿也就自然很轻易了。’
  “于是我就出去了,向西方走,到茫茫的大世界里去,为的是要成为一个诗人。
  “我知道,最主要的东西是理解。其余的两件东西不会得到同样的正视!因此我第一件事就是去追求理解。是的,理解住在什么地方呢?到蚂蚁(ant)那儿去,就可以得到聪明!犹太人的伟大国王这样说过①。我是从图书馆中知道这事儿的。在我来到第一个大蚁山以前,我一向没有停步。我待在这儿调查,希望变得聪明。①这句话源出于所罗门所作的《箴言集》。原文是:“懒惰人哪,你去察看蚂蚁的举措,就可得聪明。”见《圣经·旧约·箴言》第六章第六节。
  “蚂蚁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种族。他们本身就是‘理解’。他们所做的每件事儿,像盘算好啦的数学题一样,总是正确的。他们说,工作和生蛋的意义就是为现在生活,为将来作预备,而他们就是照这个宗旨行事的。他们把自己分成为清洁的和肮脏的两种蚂蚁。他们的等级是用一个数目来代表的;蚂蚁皇后的数目是第一号。她的看法是唯一正确的看法,因为她已经吸收了所有的聪明。熟悉这一点,对我说来是很主要的。
  “她的话说得许多,而且说得都很聪明,叫我听起来很像废话。她说她的蚁山是世界上最矮小的东西,但是蚁山旁边就有一棵树,而且比起它来,不消说要矮小得多——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,因此关于这树她就一字不提。一天晚上,有一只蚂蚁在这树上失踪了。他沿着树干爬上去,但并没有爬到树顶上去——只是爬到别的蚂蚁还没有爬到过的高度。当他回到家来的时候,他谈论起他所发现的比蚁山还要高的东西。但是别的蚂蚁都认为他的这番话对于整个蚂蚁社会是一种欺侮,因此这只蚂蚁就受到惩罚,戴上了一个口罩,而且永远被隔离开来。
  “不久以后,另一只蚂蚁爬到树上去了。他作了同样的旅行,而且发现了同样的东西。不过这只蚂蚁谈论这件事儿的时候,取一种大家所谓的岑寂和模糊的态度,此外他是一只有身份的蚂蚁,而且是纯种,因此大家就都相信他的话。当他死了以后,大家就用蚂蚁蛋为他立了一个怀念碑,表示他们都尊敬科学。”
  小耗子持续说:“我看到蚂蚁老是背着他们的蛋跑来跑去,他们有一位把蛋跑掉了;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想把它捡起来,但是没有成功。这时另外两只蚂蚁来了,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他,结果他们自己背着的蛋也险些弄得滚下来了。所以他们就马上不管了。因为人们得先考虑自己——而且蚂蚁皇后也谈过这样的问题,说这种做法既可表示出同情心,同时又可表示出理智。这两个方面‘使我们蚂蚁在一切有理智的植物中占最高的位置。理智应该是、而且一定是最主要的东西,而我在这方面恰恰最突出!’于是她就用她的后腿站起来,好使得人们一眼就可以看清她……我再也不会弄错了;我一口把她吃掉。到蚁群中去,学习聪明吧!我都装进肚皮里去了!
  “我现在向刚才说的那株大树走去。它是一棵栎树,有很高的躯干和浓密的树顶;它的年纪也很老。我知道这儿住着一个生物——一个女人——人们把她叫树精:她跟树一路生下来,也跟树一路死去。这件事是我在图书馆里听到的;现在我算是看到这样一棵树和这样一个栎树精了。当她看到我走得很近的时候,她就收回一个可怕的尖叫声来。像所有的女人一样,她非常畏惧耗子。比起别人来,她更有畏惧的理由,因为我可以把树咬断,她没有树就没有生命。我以一种粗暴和热诚的态度和她谈话,给她勇气。她把我拿到她柔嫩的手里。当她知道了我旅行到这个茫茫大世界里来的目的时,她答应我说,可能就在这天晚上我会得到我所追求的两件宝物之一。
  “她通知我说,理想是她最好的朋友,他是像爱情一样鲜艳,他常常到这树枝的浓叶中来歇息——这时树枝就在他们两人头上摇得更起劲。她说:他把她叫做树精,而这树就是他的树,因为这棵瘤疤许多的老栎树是他所喜爱的一棵树,它的根深深地钻进土里,它的躯干和簇顶高高地伸到新鲜的空气中去,它对于飘着的雪、锐利的风和暖和的太阳,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。是的,她这样说过,‘鸟儿在那上面唱着歌,讲着一些关于异国的故事!在那唯一的死枝上鹳鸟筑了一个与树儿非常相等的窠,人们可以从它们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金字塔的国度的事儿,理想非常喜欢这类的事儿,但是这还不能满足他。我还把这树在我小时的生活通知他;那时这树很嫩,连一棵荨麻都可以把它掩盖住——我得一向讲到这树怎么长得现在这样粗大为止。请你在车叶草下面坐着,注意看吧。当理想到来的时候,我将要找一个机会来捻住他的翅膀,扯下他的一根小羽毛来。把这羽毛拿去吧——任何诗人都不能得到比这更好的东西——你有这就够了!’
  “当理想到来的时候,羽毛就被拔下一根来了。我赶快把它抢过来,”小耗子说。“我把它捏着放在水里,使它变得柔软!把它吃下去是很不轻易的,但我却把它啃掉了!现在我已经有了两件东西:理想和理解。通过这两件东西,我知道第三件就可以在图书馆里找得到了。一位伟人曾经写过和说过:有些长篇小说唯一的功用是它们能够减轻人们多余的眼泪,因为它们是像海绵一样,能把情感吸收出来。我记起一两本这类的书;我觉得它们很合人的胃口;它们不知被人翻过多少次,油腻得很,无疑地它们已经吸收了许多人们的感情。
  “我回到那个图书馆里去,生吞活剥地啃掉了一整部长篇小说——这也就是说,啃掉了它柔软的部分,它的精髓,它的书皮和装订我一点都没有动。我把它消化了,接着又啃掉了一本。这时我已经感觉它们在身体内动起来,于是我又把第三本咬了几口。这样我就成为一个诗人了。我对我自己这样讲,对别人也这样讲。我有摇头痛,有点胃痛,另有我讲不出来的一些别种的痛。我开始思考那些与香肠栓联系起来的故事。于是我心中就想到了许多香肠栓,这一定是因为那位蚂蚁皇后有特别详尽的理智的原故。我记得有一个人把一根白色的木栓塞进嘴里去,于是他那根木栓都变得看不见了。我想到浸在陈啤酒里的木栓、垫东西的木栓、塞东西的木栓和钉棺材的木栓。我所有的思想都围绕着栓而运动!当一个人是诗人的时候,他就可以用诗把这表达出来;而我是一个诗人,因为我费了很大的气力来做一个诗人!因此每星期,每一天,我都可以用一个栓——一个故事——来侍候你。是的,这就是我的汤。”
  “我们听听第三位有什么话讲吧!”耗子王说。
  “吱!吱!”这是厨房门旁收回的一个声音。于是一只小耗子——她就是大家认为死去了的第四只耗子——跳出来了。她绊倒了那根系着黑纱的香肠栓。她一向日夜都会在跑,只要她有机会,她不惜在铁路上坐着货车走,虽然如此,她险些依然要迟到了。她一口气冲出去,全身的毛非常乱。她已经失去了她的香肠栓,可是却没有失去她的声音,因此她就马上发言,像是大家只是在等着她、等着听她发言,除此以外,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主要事儿似的。她马上发言,把她所要讲的话全都讲了出来。她来得这么突然之间之间之间,当她在发言的时候,谁都没有时间来反对她或她的演词。现在我们且听听吧!
  4.第四只耗子在第三只耗子
  没有发言以前所讲的故事
  “我马上就到一个最大的城市里去,”她说。“这城的名字我可记不起来了——我老是记不住名字。我乘着载满没收物资的大车到市政府去。然后我跑到监狱看管那里去。他谈起他的犯人,特别谈到一个讲了许多鲁莽话的犯人。这些话引起另外许多话,而这另外许多话被讨论了一番,受到了指斥。
  “‘这完全是一套香肠栓熬的汤,’他说,‘但这汤可能弄得他掉脑袋!’”
  “这引起了我对于那个犯人的兴趣,”小耗子说,“于是我就找到一个机会,溜到他那儿去——因为在锁着的门前面总会有一个耗子洞的!他的面色惨白,满脸都是胡子,睁着一对大眼睛。灯在冒着烟,不过墙壁早已习惯于这烟了,所以它并不显得比烟更黑。这犯人在玄色的墙上画出了一些白色的图画和诗句,不过我读不懂。我想他一定感到很无聊,而接待我这个客人的。他用面包屑,用口哨和一些友善的字眼来诱惑我:他很高兴看到我,而我也只好信赖他;因此我们就成为朋友。
  “他把他的面包和水分给我吃;他还送给我乳饼和香肠。我生活得很阔绰。我得承认,主要是因为这样好的友谊我才在那儿住下来。他让我在他的手上,在他的臂上乱跑;让我钻进他的袖子里去,让我在他的胡子里爬;他还把我叫做他的亲爱的朋友。我的确非常喜欢他,因为我们应该礼尚往来!我忘记了我在这个宽大世界里旅行的义务,我忘记了放在地板裂缝里的香肠栓——它还藏在那儿。我希望住下来,因为如果我离开了,这位可怜的犯人就没有什么朋友了——像这样活在世界上就太没有意义了!我待下来了,可是他却没有待下来。在最终的一次,他跟我说得很伤心,给了我比平时多一倍的面包和乳饼皮,用他的手对我飞吻。他离去了,再都没有返来。我不知道他的结果。
  “‘香肠栓熬的汤!’看管说——我现在到他那儿去了,但是我不能信赖他。的确,他也把我放在他的手里,不过他却把我关进一个笼子里——一部踏车里去了。这真可怕!你在里面转来转去,一步也不能向前走,只是叫大家笑你!
  “看管的孙女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。她的卷发是那么金黄,她的眼睛是那么快乐,她的小嘴老是在笑。
  “‘你这个可怜的小耗子!’她说,同时偷偷地向我的这个丑恶的笼子里看。她把那根铁插销抽掉了,于是我就跳到窗板上,然后从那儿再跳到屋顶上的水笕里去。自由了!自由了!我只能想这件事儿,我旅行的目的现在顾不到了。
  “天很黑,夜到来了。我藏进一座古老的塔里面去。这儿住着一个守塔人和一只猫头鹰(owl)。这两位我谁也不能信赖,特别是那只猫头鹰。这家伙很像猫子,有一个喜欢吃耗子的大瑕玷。不过人们很轻易看不清真相,我就是这样。这家伙是一个非常有礼貌、非常有教养的老猫头鹰。她的知识跟我一样丰厚,比那个守塔人还要丰厚。一些年轻的猫头鹰对于什么事儿都是大惊小怪;但她只是说:‘不要弄什么香肠栓熬汤吧!’她是那么疼爱她的家庭,她听说的最厉害的话也不过是如此。我对她是那么信赖,我从我躲藏的小洞里叫了一声:‘吱!’我对她的信赖使她非常高兴。她答应保护我,不准任何生物伤害我。她要把我留下来,留待粮食不足的冬天给她自己受用。
  “无论从哪方面讲,她要算是一个聪明人。她证明给我看,说守塔人只能‘吹几下’挂在他身边的那个军号,‘他因此就觉得了不起,以为他就是塔上的猫头鹰!他想要做大事儿,但是他却是一个小人物——香肠栓熬的汤!’“我要求猫头鹰给我做这汤的食谱。于是她就注释给我听。
  “‘香肠栓熬的汤,’她说,‘只是是人间的一个成语罢了。每人对它有自己不同的体会:各人总以为自己的体会最恰当,不过事实上这整个的事儿没有涓滴意义!’
  “‘没有涓滴意义!’我说。这使我大吃一惊!真理并不是老使人高兴的事儿,但是真理高于一切。老猫头鹰也是这样说的。我想了一想,我觉得,如果我把‘高于一切的东西’带回的话,那么我倒是带回了一件代价比香肠栓汤要高得多的东西呢。因此我就赶快离开,好使我能早点回家,带回最高、最好的东西——真理。耗子是一个开明的种族,而耗子王则是他们之中最开明的。为了尊敬真理,他是可能立我为皇后的。”
  “你的真理却是谣言!”那个还没有发言的耗子说。“我能做这汤,而且我说得到就做得到!”
  5.汤是怎样熬的
  “我并没有去旅行,”第四只耗子说。“我留在国内——这样做是正确的!我们没有旅行的需要。我们在这儿同样可以得到好的东西。我没有走!我的知识并不是从神怪的生物那儿得来的,也不是狼(wolf)吞虎咽地啃来的,也不是跟猫头鹰说话学来的。我是从自己的思考中得来的。请你们把水壶拿来,装满水吧!请把水壶下面的火点起来吧!让水煮开吧——它得滚开!好,请把栓放出来!现在请国王陛下把尾巴伸进开水里去搅几下!陛下搅得越久,汤就熬得越浓。它并不破费什么东西!并不需要别的什么材料——只须搅它就得了!”
  “是不是别的耗子可以做这事儿呢?”国王问。
  “不成,”耗子说。“只有耗子王的尾巴有这种威力。”
  水在沸腾着。耗子王站在水壶旁边——这可算说是一种危险的事儿。他把他的尾巴伸出来,像是别的耗子在牛奶房的那副样儿——它们用尾巴挑起盘子里的乳皮,然后再去舔这尾巴。不过他把他的尾巴伸进滚水里没有多久就赶快跳开了。
  “不成问题——你是我的皇后了!”他说。“我们等到我们金婚节的时候再来熬这汤吧,这样我们穷苦的子民就可以快乐一番——大大地快乐一番!”
  于是他们马上就举行了婚礼。不过许多耗子回到家来的时候说:“我们不能把这叫做香肠栓熬的汤:它应该叫做耗子尾巴做的汤才对!”他们说,故事中有些地方讲得很好;可是整个的事儿不一定要这样讲。
  “我就会如此这般地讲,不会别样讲!——”
  这是指斥家说的话。他们总是事后聪明的。
  这个故事传遍了全世界。关于它的意见许多,不过这个故事本身保持了它的原样。不管大事也好,小事也好,能做到这种地步就要算是最好的了,香肠栓做的汤也是如此。不过要想因此而得到感激可就错了!(1858年)
  在1858—1872年间,安徒生把他写的童话作品以《新的童话和故事》的书名出版。这篇作品收集在1858年3月2日出版这本书的第一卷第一部里。安徒生在他的手记中写道:“在我们的谚语和成语中,有时就蕴藏着一个故事的种子。我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,作为证明我就写了《香肠栓熬的汤》这篇故事。”这个故事的篇名是丹麦的一个成语,意思是:“闲扯大半天,都是废话!”这篇故事确有点像闲扯,但不无寓意:“我留在国内——这样做是正确的!……我在这儿同样可以得到好的东西。我没有走!我的知识并不是从神怪生物那儿得来的……我是从自己的思考中得来的。”人云亦云,“随大流”,自己不用头脑,花了一大堆气力,其结果倒要真像“香肠栓熬的汤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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