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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约翰妮讲了些什么


时间:2024-07-21  来源:  作者:  浏览次数:


  


  风在老柳树间嗖嗖地刮着!
  人们就像是在听一首歌;风唱出它的曲子,树讲出它的故事。若是你听不懂,那便问济贫院的老约翰妮吧。她知道,她是在这个教区里出生的。多少年以前,当皇家大道穿过这里的时候,这棵树已经很大,很惹人注意了。事先它就立在明天的那个地方,在水塘边上裁缝的那所破烂不堪的木屋外面。当年水塘很大,人们都会在这里刷洗牛。在炎热的炎天,农民的孩子们光着身子四处跑,在水里拍水嬉戏。紧靠树根有块很大的路碑,现在它已经倒塌了,上面爬满了藤蔓。
  富有的地主庄园的那边筑起了新的皇家大道,旧的便成为野外间的路,水塘成为一个水坑,上面长满了浮萍;要是一只青蛙(frog)跳下去,绿萍就朝两边散开,人们便可以见到玄色的水。四周长满了香蒲草、芦苇和鸢尾草,这些植物还在持续蔓延。
  裁缝的屋子很旧,歪歪斜斜,房顶成为青苔和藏瓦莲生长的地方。鸽子(dove)棚塌了,欧椋鸟在那里做窝。山墙和房檐下挂着一连串的燕子(swallow)窝,真像是这里就是一个福居①。
  这里一度曾是这样。现在已经是孤寂而安宁的了。孤独、沮丧、“可怜的拉斯穆斯”,他们这样叫他——住在这儿。他是在这儿出生的,在这里玩耍过。他在野外里蹦跳过,爬过篱笆,小时候在水塘里打过水,也爬过那棵老树。
  这棵树枝繁叶茂,十分茁壮,现在依然如此。不过暴风已经把它刮得有些歪斜,时间在它身上划了一道裂缝。现在风和雨又用泥把裂缝填上,上面长了些草和杂株。是的,一棵小小的花揪还在这里生了根。
  春天,燕子飞来了,它们绕着树和屋顶飞,衔来泥土修补自己的旧窝。可怜的拉斯穆斯却不管自己的屋子,它立着也行,塌了也罢,他不修补它,他也不支撑它。“有什么用!”这是他的口头禅,也是他父亲(father)的口头禅。
  他呆在自己的家里。燕子从这里飞向了远方,又飞返来,它们是忠诚的鸟儿。欧椋鸟也飞走了,它又飞返来,唱着自己的歌。拉斯穆斯一度曾和它比赛,吹着口哨儿,现在他既不吹口哨儿也不唱了。
  风在老柳树间嗖嗖地刮着。它仍在咆哮,人们像是在听一首歌;风唱着它的曲子,树讲着它的故事。若是你听不懂,便问济贫院的老约翰妮吧!她知道,她对以前的事了如指掌。
  她就像是一本写满了字和回忆的记事簿。
  还在房子很新很漂亮的时候,村里的裁缝伊瓦·厄尔瑟带着他的妻子玛恩便迁了出去。
  他们两个都是勤劳高尚的人。老约翰妮事先依然一个小孩,她是一个木鞋匠的闺女(daughter),这鞋匠是这个教区最贫苦的人之一。她从玛恩那里得到过不少的黄油面包,玛恩从不缺少食品。玛恩和地主太太的干系很好,她总是乐呵呵的,快乐知足。她从不发愁,她会使用自己的嘴,也会使用自己的手;她使用缝衣针就像用嘴一样快捷。此外,她还要照顾好自己的家和孩子;她的孩子差一点儿就一打,一共十一个,第十二个没有生。
  “穷人家的窝里总是挤满了孩子!”地主嘟嘟囔囔地说:“要是能像淹死猫崽一样把他们淹死就好啦。只留下一两个最结实的。那样,不幸便会大大削减了。”


  “上帝可怜我们!”裁缝的妻子说道。“不管怎么说孩子是上帝赐的,是家中的悲哀。
  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的一份礼物!要是日子过得紧,吃饭的嘴多,那么就多使把劲,多想办法。上帝是不会撒手的,只要我们自己不松劲儿!”
  地主太太赞成她的看法,友善地点摇头,摸着玛恩的面庞。她曾经多次这样做,是啊,还吻过她。不过那时太太依然个小孩,玛恩是她的奶娘。她们两个彼此喜爱,这种感情从没有变过的。
  每年到圣诞节的时候,地主庄园总要给裁缝家送许多冬日的给养:一桶牛奶、一口猪、两只鹅、一小桶黄油,另有干酪和苹果。这对他们的生活是很大的帮助。伊瓦·厄尔瑟也确实高兴过一阵,不过很快便又说他的口头禅:“有什么用呢!”
 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,窗上挂着窗帘,另有花,是石竹和凤仙。画框镶有一块锈闻名字的刺绣,旁边挂着一封“情书”,很押韵,是玛恩·厄尔瑟自己写的;她懂得怎么押韵。
  她对自家的姓很骄傲,在丹麦文中这字是唯一能和香肠押上韵的。“能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,终归是不错的!”她说道,还笑了起来。她总保持着兴奋的心情,从不像丈夫那样一口一个“有什么用呢”。她的口头禅是:“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!”她就是这么做的,把一家人都维系得很好。孩子们都长得很康健,雏鹰展翅,到远方去了,都有点出息。拉斯穆斯是最小的,他可爱极了,致使城里的一位画家把他借去做模特儿,就和刚生到世上来一样,赤裸裸地上了画。那张画现在挂在皇宫里,地主太太在那儿看到过它,认出了小拉斯穆斯,尽管他没有穿衣服。
  但是艰巨的日子来了。裁缝双手的骨节都发了炎,肿得很粗,没有大夫能治好,就连那位“为人看病”的巫婆斯汀妮都没有办法。
  “别泄气!”玛恩说道。“垂头丧气是不中用的!现在爸爸的一双手再都没有效了。我的手就得更加勤快些。小拉斯穆斯也可以使针线了!”
  他已经坐在案台前了,吹着口哨儿哼着歌了。他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孩子。
  他不能整天坐在那里,妈妈这么说。这对孩子是不幸的事,他也该玩玩,蹦蹦跳跳。
  木鞋匠家的约翰妮是和他最好的玩伴。她的家比拉斯穆斯的家更穷。她的模样并不悦目;赤着脚,破衣烂衫,没有人帮她缝补,她自己也不会。她是一个孩子,像是上帝阳光中的一只小鸟。
  在路碑旁,在大柳树下,拉斯穆斯和约翰妮在一路玩。他有高远的志向。他想成为一个高明的裁缝,住到城里去。那边有好多师傅,雇了好多学徒坐在案台前干活,他是听他父亲这样说的。他想去当学徒,再当师傅,于是约翰妮可以去看望他。那时她该学会了烧饭了,她可以为大家做吃的,她会有一间自己的大屋子。
  约翰妮并不真正相信这些,但是拉斯穆斯相信会成为事实。
  于是他们坐在老柳树下面,风在枝头嗖嗖作响,就像是风在唱歌,树在述说。
  秋天,所有的叶子都落了,雨从光秃秃的枝上落下。“还会再绿的!”厄尔瑟妈妈说道。
  “有什么用!”男人说道。“新的一年,新的哀伤会来临!”“厨房里满满的!”妻子说道。“这得好好谢谢我们的好太太!我很康健,身强力壮。抱怨是不好的!”
  地主一家在乡下庄园里度过了圣诞节。但是新年过后的一个星期后,他们进城去了。在城里他们兴奋舒服地度过冬天;他们甚至还参加在皇宫里举行的舞会和宴会。
  太太得到了两件从法国买的代价昂贵的衣服。它的料子、样式和手工技能都是裁缝的妻子玛恩前所未见的。她请求地主太太让她带着丈夫到庄园里去看一看这两件衣服,她说那样的东西是农村裁缝从未看过的。
  他看到了那两件衣服,回家以前他什么都没有说。然后他说了他总挂在嘴边的话“有什么用处”,而这回他的话应验了。
  地主进了城。城里舞会和轻松兴奋的日子已经开始;但是就在一片悲哀中,老爷死了,太太不能穿那两件华丽的衣服。她悲哀极了,从头到脚都穿上了玄色的丧服,连一条白丝带都看不到。所有的仆人都穿着丧服,就连华丽的马车也用精致的黑纱蒙了起来。
  那是个严寒冰冻的夜,雪亮晶晶的,星星也在闪光。重重的的灵车载着尸体从城里回到了庄园教堂,老爷就要被安葬在这儿去陪伴过世了的先人。地方行政长官和教区长官骑着马,手持火把,守在教堂墓地的入口处。教堂里灯火通明,牧师站在教堂门口迎候尸体。棺材被抬到了唱诗班的前面,村里的教民都跟在前面。牧师讲了话,唱了赞美诗。太太也来到教堂,她是坐在蒙着黑纱的豪华马车出来的。马车里里外外都是玄色的,这个教区从未有人见过这种场面。
  丧葬的场面是人们整个冬天所谈论的。是的,那是“地主下葬的场面”。
  “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主要性!”教区的人说道。“他出身高贵,他葬得也很高贵!”
  “这有什么用!”裁缝说道。“他现在命没有了,资产都没有了。我们总算另有一样!”
  “可不要说这样的话!”玛恩说道,“他在天国得到了永生!”
  “这是谁跟你说的?玛恩!”裁缝说道。“死人是很好的肥料!但是这人看来太高贵了,连一点利益都没有留给土地。他是躺在墓室里的!”
  “别讲这种亵渎神灵的话!”玛恩说道。“我再对你说一遍,他是永生的!”
  “这是谁跟你说的,玛恩?”裁缝重复说道。
  玛恩把自己的衣服蒙在小拉斯穆斯的头上,他不该听到这样的话。
  她把他抱到柴草屋里,哭了起来。
  “小拉斯穆斯,你在那边听到的话,不是你父亲说的,那是魔鬼走过屋子用你父亲的声音讲的!诵你的祷文吧!我们一路读!”她把孩子的双手合在一路。
  “现在我又好啦!”她说道。“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!”服丧的一年结束了。寡妇只穿半丧服了,她心里则是兴奋的。
  外面风相传,有人向她求婚了,她已经在考虑婚礼的事了。玛恩知道一点儿,牧师知道的略多一些。
  棕榈主日②做完弥撒后就要宣布寡妇和她选择的伴侣的婚事了。他是雕匠,大概说是雕师,他该怎么称呼,大家知道得不那么正确。那时曹瓦尔森③和他的艺术还不是普通人嘴边常挂着的事。新的地主爷出身并不高贵,但依然一个体面的人。人们说,他是一个大家不理解的人,他会雕刻人像,手艺很精湛,他年轻而英俊。
  “有什么用!”厄尔瑟裁缝说道。
  棕榈主日那天,牧师在圣坛前宣布了这桩婚事,接着大家唱赞美诗,领圣餐。裁缝、他的妻子和小拉斯穆斯都会在教堂里。父亲母亲去圣坛前领了圣餐。拉斯穆斯坐在教堂的长椅上,他还没有参加过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。那段时间,裁缝家缺衣服穿,他们所有的衣服都是一再翻改,又补又缝的。明天他们三个人穿的衣服都是新的,但是玄色的,就像是参加葬礼似的。这些衣服是用罩马车的那块黑布做的。男人做的是上衣和裤子,玛恩做了一件高领长衫,拉斯穆斯穿了一身一向可以穿到参加坚信仪式的衣服。谁也不必知道那块布以前是干什么用的,不过不久大家便知道了。巫婆斯汀妮,另有一两个和她一样会占卜但并不以此为生的妇人说,那些衣服会给这家人带来灾祸,“除非是去墓地,否则就不该穿罩灵车的布做的衣服。”
  木鞋匠家的约翰妮听到这番话时哭了。接着就出现了这样的事,从那天起,裁缝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。现在谁快熬不已往了,大家都很清楚了。
  事儿已经很清楚了。
  三一主日④后的那个星期日,裁缝厄尔瑟死了。现在只有玛恩一人支撑这个家了;她支撑起来了,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。
  第二年,拉斯穆斯参加了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。现在他要到城里去,跟一个大裁缝学手艺,可并不是一位案台前坐着十二个学徒的师傅,而是只有一个学徒;小拉斯穆斯可以算作是半个。他很高兴,看上去很快活。然而约翰妮哭了,她喜欢他的程度出乎自己的意料。
  裁缝的妻子还住在老屋子里,持续操持着自己的营生。
  那个时候,新的皇家大道开通了;那条经过老柳树和裁缝家的老路,变成为田间巷子。
  水塘也变了,剩下的死水上长满了浮萍。路碑倒了,它再没有什么理由要立在那里。不过树依然很茁壮鲜艳,风在枝头飒飒作响。
  燕子飞走了,欧椋鸟飞走了,但是它们春天又会飞返来。在它们第四次回到的时候,拉斯穆斯也返来了。他的学徒期满了,他成为一个很漂亮但瘦削的青年。现在他要打起行囊到外国去看一看,他向往着这一天。但是他的母亲不放他走;故乡不管怎么说总是最好的地方!
  她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散在四处,他是最小的,家该是他的。他有的是工作可干,只要他愿意留在这一地区。他可以当流动裁缝,在这个庄子做两个星期,在另一个庄子里做两个星期。
  这也算是出门旅行。拉斯穆斯服从了他母亲的意见。
  于是他回到了他出生的房子里面,又坐到了老柳树下,听它飒飒地响着。
  他很漂亮,能像个鸟儿似地打口哨儿,唱新旧歌曲。他在大庄子里受到很好的待遇,特别是在克劳斯·汉森家,他是这个教区里第二位富有的农户。
  他的闺女艾尔瑟看去像朵最美的花,她总是乐呵呵的。你知道,总有一些人不怀美意说她为了显示自己的一口漂亮牙齿而笑。她很轻易被逗笑,而且常有心情和人开玩笑,这在她身上都很自然。
  她喜欢上了拉斯穆斯,他也喜欢她,但两人谁也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。
  于是他的心事多了起来;他承当父亲的性格比承当母亲的要多。只有艾尔瑟在的时候,他的心情才会好一些,接着两人便一路笑,说笑话,开玩笑。不过尽管有符合的机会,他也从来不吐一句暗藏在心里表示爱情的话。“有什么用处!”就是他的念头。“她的父亲母亲为她找有钱的人,我没有钱财。最聪明的办法是离开这里!”可是他离不开那个庄园,就像艾尔瑟用一根线牢牢地把他拴住一样。对她,他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鸟儿,他按她的心意而跳蹦,或吹口哨儿。他驯服她的意愿。
  约翰妮,木鞋匠的闺女在那个庄子里做佣人,她干的活是低贱的;她把牛奶车赶到田里去,和其他的女佣人在那里挤奶。是的,如果需要,她还得驾车送肥。她从不到大厅去,不常看到拉斯穆斯大概艾尔瑟,但是她听说两人好得就像是一对恋人。
  “拉斯穆斯要交好运了!”她说道。“我真羡慕他!”她的眼湿润了,可没有什么理由要哭。
  城里有集市。克劳斯·汉森赶车进城,拉斯穆斯也跟着去了。他坐在艾尔瑟的旁边。去的时候和返来的时候都是这样。他被爱情缠住了,但他却只字不表露自己的爱情。
  “可是他必须对我说起这件事呀!”姑娘这样想。她是对的。“要是他不愿开口,我可以吓吓他!”
  不久庄子里就相传本教区最富有的地主向艾尔瑟求婚了。他确实求过婚了,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怎么答复他。
  拉斯穆斯的思想波动起来了。
  有一日晚上,艾尔瑟的手指上戴了一个戒指,拉斯穆斯问她这是什么意思。
  “你订婚啦!”他说道。
  “你说是跟谁呢?”她问道。
  “是不是跟那位有钱的地主?”他说道。
  “你猜着了!”她说道,点摇头,跑开了。
  他也跑开了。他回到母亲的家里,像一个掉了魂的人。他打起了行囊,要去那茫茫的世界,母亲的哭泣也不顶用。他用老柳树的枝子削了一根手杖,然后吹着口哨儿,就像心情很宛如彷佛的,他要看遍世界上的胜景。
  “叫我太伤心了!”母亲说道。“但是对你,离开这里是最正确、最好的办法,所以我只得忍受着。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,那么我就一定能再见到你,你依然那么高兴、快乐。”他沿着新的大道走,在道上他看见约翰妮赶车运着一车肥过来。她没有注意到他,他不愿让她发现;他躲在沟边的灌木丛后,约翰妮驱车已往了。
 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,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。他的母亲以为年底前他会返来的。“现在他能够看到新的东西,可以思考新的事儿,然后他会回到旧事上来,这些事是无法用裁缝的熨斗烫平的。他太受他父亲的影响,我更愿他能更像我一点,可怜的孩子!但是他会返来的,他不会丢下我和这所房子的。”
  母亲愿意年复一年地等待,艾尔瑟却只等了一个月。她偷偷地去找巫婆斯汀妮——麦兹的闺女,她会“治病”,会拿咖啡和纸牌算命,知道得比她的“上帝”还多。她自然也知道拉斯穆斯在什么地方,她在咖啡杯底的沉渣里看出的。他在一个外国的城市里,但是她说不出这个城市的名字,城里有大兵,有漂亮的姑娘。他在盘算是扛起火枪呢依然去找个姑娘。
  这些话艾尔瑟可听不出来。她愿意用自己攒起来的零费钱把他赎返来,不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她出的钱。
  老斯汀妮一定说他会返来的。她会一种法术。对受法的人来说是很危险的,但这是最终的一招了。她要把锅放在火上为他熬东西,这样他便会出发,不论他在世界的什么地方,都会回到锅在的地方,回到心上人等待他的地方。这可能要几个月,但是只要人还在,他就一定会返来的。
  他一定会感到不安,会日夜不停翻山越岭地走着,不论天晴天坏,不论是否疲惫不堪。
  他要回家,他一定要返来。新月如眉。老斯汀妮说,这样的日子正是做法术的时候。一天,暴风雨摧折了一根老柳树枝。斯汀妮削了一枝,用一个结子把树枝捆上,这会有助于把拉斯穆斯拉返来,回到他母亲的家里。然后她把屋顶上的青苔和藏瓦莲采下来放在锅里,放到了火上。艾尔瑟要从《圣诗集》上撕下一页来,她偶然撕下了印着勘误表的最终一页。“同样灵!”斯汀妮说道,把它投进了锅里。
  要搁到锅里去的东西许多许多,要不断地熬,一向熬到拉斯穆斯回到家里。老斯汀妮屋里的那只大黑公鸡(cock)迫不得已舍掉红冠,也到了锅里。艾尔瑟的粗戒指也放了出来,她再也不可能把它收返来,事前斯汀妮就对她讲过了。斯汀妮很聪明。我们不知道名字的许多东西,都被扔进锅里去了。锅老是放在火上,要不然便是放在还燃着明火的炭块上,大概在热灰上。
  这事只是她和艾尔瑟知道。
  月亮逐步盈了起来,又逐步亏了下去。艾尔瑟时常来问:“你看见他返来了没有?”
  “我知道许多事儿!”斯汀妮说道,“我看见的也许多。但是他走的路有多长,我可看不见。现在他开始爬山了!现在又开始渡海了,正在暴风雨中!穿过大树林(wood)的路很长,他的脚上起了水泡,他在发烧,但是他得往前走。”
  “不!不!”艾尔瑟说道。“我真为他惆怅!”
  “现在他不能停下来!如果我们让他停下来,他便会在大道上摔死的!”
  很长的时间已往了。月亮又圆又大地挂在天空上,闪着月光;风在老柳树间飒飒响着,在月光中出现了一条长虹。“这是证实的信号!”斯汀妮说道。“拉斯穆斯要返来了。”然而他却没有返来。
  “等的时间是很长的!”斯汀妮说道。
  “现在我厌倦了!”艾尔瑟说道。她到斯汀妮那里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,也不再送她新的礼物了。
  她的心情轻松下来,有一日早晨,教区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,艾尔瑟答应了那位最富有的地主了。
  她去寓目了那边的庄园、田地、牲畜和家什。一切都顺心如意,不必再等什么,可以举行婚礼了。
  盛大的婚宴举行了三天。人们伴伴随着黑管和提琴的拍节跳舞。教区里人人都接到了邀请,一个都没有拉下,厄尔瑟妈妈也去了。当隆重的场面结束、吃饱喝足的人道了谢、喇叭暂停了的时候,她带着宴席上剩的东西回家了。
  她只用一根棍子把大门拴住。现在棍子被抽掉了,门是开着的,拉斯穆斯坐在屋子里。
  他返来了,他在这个时候返来了。老天啊,他只剩下皮包骨头了,他又瘦又黄!
  “拉斯穆斯!”母亲说道:“我眼前的真是你吗!你的样子多难看啊!但是有了你,我从心里高兴啊!”
  她把从宴席上带返来的好食物——一块牛排和婚礼馅饼,递给他吃。
  他说道,迩来他时常想念自己的母亲,想念故乡和老柳树。非常新鲜,他多么频繁地在梦中看到那棵树和赤脚的约翰妮啊。
  至于艾尔瑟,他根本就没有提到她。他病了,必须躺到床上去。但是我们不相信那是因为那口锅,大概是锅汤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魔法。只有老斯汀妮和艾尔瑟相信它,但是她们不提这个。
  拉斯穆斯发烧躺在床上,他的病带传染性,所以除了木鞋匠的闺女约翰妮外,再没有人到裁缝家来了。她看到拉斯穆斯的这幅惨相,就哭了。
  大夫给他开了药方并去药店买来了药,但是他不肯服用。“有什么用呢!”他说道。
  “有的。吃了药你会好起来了!”母亲说道。“依靠你自己和仰仗上帝!要是我能再看到你身上长起肉来,听到你吹口哨儿唱歌,那我舍弃自己的生命都成!”
  拉斯穆斯的病轻了,但是他的母亲染上了它。上帝召走了她,而不是他。
  家里很孤寂,而且越发地穷困了。“他垮了!”教区的人们都这样说。“可怜的拉斯穆斯。”
  旅途中他过的是非人的生活。是那种生活而不是在火上熬着的锅吸干了他的骨髓,使他浑身不安。他的头发稀落,变得灰白;他没办法去干正经事。“有什么用呢?”他说道。他不去教堂,宁愿去小酒店。
  一个秋天的夜晚,在风吹雨打中,他摇摇摆摆地走出酒店,顺着泥泞的路朝自己的家走去。他的母亲早已逝去,躺在坟墓里,燕子和欧椋鸟——这些忠诚的鸟,也都飞走了。只有木鞋匠的闺女约翰妮没有走掉。她在路上赶上了他,跟着他走了一截。
  “振作起来,拉斯穆斯!”
  “有什么用处呢!”他说道。
  “你那口头禅很糟糕!”她说道。“记取你母亲的话,‘依靠自己,仰仗上帝’。你没有这样做,拉斯穆斯!应该而且要这样做。再不要说‘有什么用处呢’,你会把你的毛病连根铲除!”
  她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家门口才离开。他没有进屋,他走到老柳树下面,坐在倒下的路碑上。
  风在树枝间飒飒地响着,像是一首歌,又像是一席发言。拉斯穆斯回答了它,他大声地说话。但是,除了那棵树和飒飒的风外,谁都没有听到他讲什么。
  “我浑身发冷!一定该是上床的时候了。睡吧,睡吧!”他走了起来,可是并不是向屋子,而是向水塘走去。他踉踉跄跄跌倒在那里。大雨哗哗地下着,风刺骨严寒,他并没有觉出来。当太阳升起,乌鸦(crow)飞过塘中芦苇丛的时候,他醒过来了,身体险些失去了感觉。要是他的头倒在他的脚那边,他就永远也爬不起来了,绿浮萍会成为他的裹尸布了。白天约翰妮来到了裁缝的家里。她帮了他大忙;她把他送到医院。
  “我们从小就相识,”她说道,“你的母亲给我啤酒和食物,我永远也报答不完她!你会规复康健的。你会重新做人活下去的!”
  上帝愿意他活下去。可是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挫折。燕子和欧椋鸟来了又去,去了又来;拉斯穆斯未老先衰了。他孤寂地呆在家里,这家也越来越破损了!他很穷,现在比约翰妮更穷了。
  “你没有信仰,”她说道,“如果我们没有上帝,那么我们另有什么呢!——你应该去圣坛那里!”她说道,“自从你参加了向上帝表示坚信的仪式后,你再没有去过那里了吧!”“是啊,有什么用处呢!”他说道。
  “要是你那么说,那么认为,那就算了。上帝是不会在自己的桌前看到不心甘情愿的客人的。可是好好想想你的母亲和你的儿童时代吧!你那时是一个虔诚的好孩子。我给你诵一段圣诗,好吗!”
  “有什么用处呢!”他说道。
  “它总给我以安慰!”她回答道。
  “约翰妮,你成为一位圣人了!”他用疲惫不堪的眼光望着她。
  约翰妮读了那段圣诗,不是照著书念的,她没有书,她会背诵。
  “这些都是些美好的话!”他说道,“但是我不能完全理解,我的头重重的极了!”
  拉斯穆斯成为一个老人,但是艾尔瑟也不再年轻了——如果我们要再提起她的话。拉斯穆斯再也不提她了。她当了祖母,她的孙女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,小家伙和其他的孩子一路在镇上玩耍。拉斯穆斯来了,拄着一根棍子。他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嬉戏,向他们微笑,旧时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掠过。艾尔瑟的孙女指着他,“可怜的拉斯穆斯!”她叫道。
  其他的小姑娘也模仿她,“可怜的拉斯穆斯!”他们一面喊一面追伴伴随着那老人。
  那是幽暗、重重的的一天,以后许多天都是这样的天气。但是在幽暗、重重的的日子过后,也有一日阳光充沛。
  那是一个美好的圣灵来临节⑤的早晨,教堂里装点了绿色的白桦枝,可以闻到一股树林的气息。阳光照在教堂的长凳上。圣坛上的大烛燃烧着,牧师在分发圣餐。跪着的人当中有约翰妮,但是拉斯穆斯却不在场。就在这一天空上帝把他召去了。
  上帝身边有仁慈和恩惠。
  许多年已往了。裁缝的屋子还在那里,但是已无人居住。只要夜间一刮大风,它便会倒塌。水塘里长满芦苇和蒲草。风在老柳树间飒飒响着,就像是听到了一首歌。风在唱它,树在讲它。若是你听不懂,便去问济贫院的老约翰妮吧。
  她住在那儿,唱着圣诗,是她唱给拉斯穆斯听的那首。她想念着他,为他向上帝祈祷,她有一颗忠诚的心灵。她会讲逝去的日子,讲老树间飒飒响着风的那些往事。
  题注这篇故事首次宣布于1872年11月23日出版的《新童话故事——(三系二集),1872年》,是安徒生所写的最终一篇童话。
  ①丹麦人相信燕子是福鸟。
  ②复活节(春分月圆后第一个星期日)之前的星期日叫“棕榈主日。”
  ③丹麦的大雕塑家。见《丹麦人霍尔格》注17。
  ④圣灵来临节(复活节后50天)后的星期日,恭敬上帝三位一体而守此节。
  ⑤基督复活后50天,圣灵来临,又称五旬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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