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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，拿什么拴牢它

时间：2024-11-22 来源：作者：浏览次数：

　　20年前，她依然个十六七岁的俏丽女孩儿，虽然学习成绩不佳，但因为是校长的千金，又楚楚动人，于是老师们喜欢，同学们迁就，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。过多的宠爱，教会了她如何撒娇，在父亲(father)跟前是发嗲，在哥嫂跟前是娇嗔，在同学跟前是任性，在老师跟前是扭捏。比如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，她一双悦目的杏核眼求救般地望着老师，纤纤细腰拧麻花似的不停地扭，弄得老师受不了，不忍心再让她扭下去。
　　可是，她偷偷喜欢上了他。他是班长，家景贫寒但学习刻苦，成绩优异。她自动接近他，暗地里跟他交往，有了什么好吃的总给他留着。在那个年代，他们无非是找机会倾吐心声而已，其实，他连她的手都不敢去拉。
　　升入高一后，她竟对校长父亲挑明了，她要让自己的爱情走到阳光下。父亲有三个儿子，只有这一个闺女(daughter)，自然百般疼惜。大约也是看这位班长孺子可教吧，校长就托人捎信，让他们家叫媒人来。你可以想象另一对爹娘是怎样的受宠若惊――若非校长亲自开口，依家景，这桩婚事是不敢想象的。
　　她和他的婚事一下敲定，她高兴极了。在乡下，定亲仪式就像月老拴的一道红线，把她与他紧紧地拴在了一路。
　　当他成为校长大人的准女婿后，得到了许多追捧和实惠：老师们更加赏识他，同学们也巴结他，人人都能看得见他头顶上笼罩着炫目的五彩光环。临近高中毕业时，她父亲又为他争取到保送上大学的机会，好多人羡慕得眼睛喷血。她则更加得意，就像在拴他的那根红线上又多了一道绳索，把他拴得更牢了。有了更雄厚的资本，她在他面前更是恃宠而娇，发嗲，娇嗔，任性，扭捏，这会儿全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。
　　他的心里深处，却藏着太多的苦恼。订婚后他才发现，她有时太霸道了，简直是蛮不讲理。她被娇宠惯了，在他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，他必须时时哄她开心。他艰巨万分地应付着她，心里却没有一点儿爱，但他不敢向别人诉说，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，像一张网结结实实套牢了他，让他窒息。
　　大学毕业前夕，他被迫和她结婚了，理由是她父亲又托干系为他联系到一家很好的单位。她家把对他一次次的分外眷顾，看做是他必须感恩的筹码，有了这些无形的绳索，就能把他牢牢地拴在她身上，想跑也跑不了。
　　但他与她之间的隔阂，却像一堵越砌越高的墙。在大城市读了四年大学，他接受了许多新看法，她却高中没毕业就闲在家，守株待兔就等做他的贤妻良母。婚后他们时常吵架，每次争吵的原因大概不同，最终却都转换成同样的逻辑：他的一切都是她家给的，否则，他狗屁不是。她的这些话像一把利刃，无情地凌迟着他骄傲的自尊，而她父亲也每每站出来，也是警告他不要忘本。每次吵架后，他就赌气回到城里，一两个月不回家。那时他们已经有了儿子，一年后闺女也诞生了。有时他想想，她一个人带俩孩子住在娘家也不轻易，但他不愿意再听她父亲没完没了的训斥，寥寂的时候，就去跳舞厮混，情感的天平逐步倾斜。他长得不错，又年轻有为，颇受姑娘们青睐，他懊悔当年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这桩屈辱的婚姻。
　　这时候，她父亲和她三个哥哥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。为了她的终身幸福，他们调动一切力量要把他从单位里整下来，让他永无出头之日。那个年代就是这样，他们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。
　　他畏惧并退缩了，因为他不愿意失去到手的一切。他硬着头皮回去陪了她一段时间，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她。她满足了，似乎找回了丢失的幸福，便在父亲和哥哥面前为他说好话，求他们放过他。那时，他感到她是真心爱自己的，她心地是善良的，只是脾气被宠坏了。但他心底已经对她们家滋长了仇恨，并像阴云一样遮掩了他与她的情感天空。
　　一年以后，又一个孩子出世了，他却果断提出离婚，因为他在单位里的地位已经稳固，任谁也不能刚强了。她哭着求他，说她们家丢不起这个人。他看着昔日骄傲的公主，现在抛开颜面高人一等地请求自己，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。他铁了心要离婚，目的就是报复。这桩婚姻，从一开始他就是被动接受，涓滴没有谈恋爱的感觉，他追求真爱的愿望太强烈了。跟城里那些时髦的女子比，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，其个人形象和邋遢可想而失口。
　　她不相信他真会如此绝情，就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进城来，到单位里跟他闹，扬言要死在他面前。在绝食的状况下，她还要喂吃奶的孩子，几天下来就憔悴不堪了。他虽恼恨她，却怕她出事，就端一碗面过来劝她进食，安慰她说只要答应吃饭，什么都好说。她以为他还在乎她，就对他撒娇道：“那，你喂我。”他一听便丢下饭碗，扭头离开了。第二天，他从单位里彻底消逝了，他抛弃了所有的一切，跟另一个女子私奔了。
　　绝望中，她搂着年幼的孩子欲哭无泪。这一年，她已经30岁了，拉扯着三个孩子苦苦支撑了两年，只得又嫁了个男人。这是个矮小结实、胡子拉碴的男人，因家庭成分不好给耽误了，快40岁了还未碰过女人。男人对她很好，什么事都迁就她，任劳任怨地把她的孩子一个又一个抚养大。有时她望着生龙活虎的儿子，脑海里却常会浮现出负心汉当年清秀的面容。身边这个粗糙的男人，让她常有恍若隔世之感，心里一向疙疙瘩瘩不痛快。纵然之后，她风风光光地给大儿子娶了媳妇，又体体面面地送闺女出嫁，在人前她满脸是笑，可心底总抹不去一份苦楚与落寞。
　　这一年，她的小儿子也考上了大学，男人显得特别激动，兴奋地张罗着四处筹借学费。她发愁地说：“借这么多债，可咋好呢?”男人大大咧咧地说：“没啥，不就四年吗?”
　　“大不了我再去砖瓦窑拼上四年!”她忍不住哭了，泪眼汪汪的：“你忘了自己多大岁数了?叫我咋能忍心呢!”
　　一天，她正和男人在院里忙在世，门口突然之间传来邮递员的喊声，说有她一封登记信。“咣当”一声，她手里的笸箩落了地。多少年了，从未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喊过她的名字，都没有人给她来过任何一封信。刹那间，她就猜到了这是谁的信，仿佛期待了好久似的，她从邮递员手里一把夺过来，仓促地往屋里走。关闭门时，她没忘了对愣在那里的男人说一句：你不要跟出去!
　　不久，屋里传来她嘤嘤的哭声。男人也猜到了，这信八成是她日思夜想总不能忘怀的那个负心汉寄来的。只是，他没有进屋。想哭就哭个够吧，她实在压抑得太久了啊!
　　‘约摸一顿饭工夫，她从屋里出来，两眼红肿得像八月里的桃子。她不说，男人也不问，两人心照不宣，只是默默地持续干活。
　　平常的日子持续着，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　　可之后的日子，细心的男人依然发现她有了不小的转变：脸上开始带笑模样了，一笑，那张脸还像当年一样生动。脾气，也开朗多了，随和多了，跟男人相助也比以前默契了，有时彼此还开个小小的玩笑，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。连邻居们都说，孩子他娘是怎么了，像变了个人似的?
　　男人暗暗惊诧于她的这些转变，他猜这转变一定跟那封信有关。那个人会在信里说些什么呢，竟让她打开了拴系多年的心结?是负疚痛悔?是嗟怨依旧?依然想旧缘重续?也许是兼而有之吧。这么多年已往了，想必对当年的恩恩怨怨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吧。男人想。
　　男人很小心地对她说：“跟我过了这些年，从没见你这么高兴过。你知道吗，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。”
　　她晓畅男人想说什么，深情地斜睨了他一眼，自动表白说：“你知道那封信是谁来的吗?”
　　男人知道那封信已被她烧掉了，就问：“他都说了些啥?”
　　“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，那上面除了我的名字，竟然一个字都没有，就是几张白纸。不过，我看懂了!”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说，“一个字都没有，又什么都会在上面?”男人盯着她伸展的双眉，一张大嘴突然之间附到她耳边，悄声问：“谁都知道你是咱镇上最爱撒娇的女人，跟了我这些年，咋从没见你撒过一次娇呢?”
　　问得她心里一颤，泪水一会儿模糊了双眼，淋淋漓漓的辛酸陡然漫上心头。当年她抛出那么多绳索想拴牢一份爱情，结果却作茧自缚，把自己给牢牢拴住了，以致错失了爱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的机会。强睁泪眼，她想好好瞅瞅眼前的这个男人，可身子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，软软地瘫倒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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